大爱无疆—从中国传统文化谈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中欧商业评

200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第三十个年头，我们讨论最多的就是30年带给了我们什么，中国用30年的时间完成了GDP飞速的增长。如果前30年我们赢得的是速度，那么也许从今年开始，我们要迎来的是一种秩序的建立，是一种可持续的发展，是一种理性和制度的健全。我们要以质量的提升和速度配合，换来一个更为稳定的未来。

富而尊贵 文而能化

在这30年经济数字的增长中，中国出现了一个新富贵的阶层，富贵这个词离我们越来越近。但我们会发现一个现象，我们这个社会存在着一批人是富而不贵的。富可以是一个数字，但贵是关于生命的尊严，富不一定导致贵。什么是真正的贵气？那是一种慈悲，一种责任，一种担当，是它对于社会持久的关注。以富的能力转化出来的一种效能，这才是贵。

同样，中国文化在这30年也在提升着，它以多元化的面目出现了蓬勃的生机。但是文化也照样存在一种现象，就是文而不化。什么是文化？《周易》对于文化有一个简单的界定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这个东西容易，我们可以拥有大量的典籍，我们可以著作等身。但是什么是“化”，它是生命气质的养成，它是文化穿越我们的血液变成举手投足的习惯，它升华为社会共同的信念。所以文化关键在于文而化之，富贵关键在于富而尊贵、在这个方向上，我们的道路都还远。

如果我们回到最朴素的人心就会知道，慈善其实并不仅仅意味着一种财富数字的付出。一个穷人可能手中没有财富，不能完成捐款或扶持，但是他有一颗心。

2006年央视“感动中国”人物评选中，有一位名叫林秀贞的60岁的河北农民，她的全部事迹就是从20多岁嫁到这个村子就开始义务赡养村里面的所有孤寡老人。没有人邀请她这么做，作为新媳妇她去认门，见到了一对老夫妻刘爷爷和刘奶奶瘫在床上，她说以后我负责照顾你们，我保证天天给你们送饭，保证不断顿。一诺千金，一直送到第八年的时候，刘奶奶拎出一个包，说这个包里面是安眠药，我们准备走不动了自杀用的，现在我相信这个药我们用不着了，可以交出来了。后来林秀贞见一个养一个，见一户养一户，她前后赡养了6位孤寡老人，她只要养上就一直养到送终。

中央电视台在一号大厅的颁奖礼上给每人都有一个丰碑，林秀贞的丰碑掀开上面写着“温暖世道”，最后的定评语是：30年间善良流过村庄，她用自己的心温暖了这个世道。

林秀贞的推荐词是我写的，我记得写了一句话：“如果富人做这样的事大家认为是慈善，如果是穷人做这样的事，她就是圣贤。”

持久善行 温暖世道

我们为什么需要温暖？言外之意就是我们有一些苍凉了，需要温暖了。温暖只有在大灾时才能体现吗？大灾只是一种呼唤的理由。

“5·12”汶川地震中，我们看见物理空间房倒屋塌，但是精神空间中有一些东西正在建立。灾后的物理空间重建政府确定8年，但是心灵重建呢？我们未来的文明重建也许时间更长。

朴素和持久就是中国人的慈善态度。

5·12汶川地震之后，我曾经多次到四川，到北川中学，我想以一个做老师的心和做妈妈的心陪他们，我记得在高考之前陪了他们几天。有一天中午，在高三（二）班所有的孩子都打饭了，但是有一个女孩一直不走，后来全班没人了她到了我身边，说：“阿姨，我给你一样东西。”她打开小盒子以后，里面是一个小项链，就是一个有机玻璃的坠子拴了一个丝带。
她说：“这是我从北川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我现在穿的衣服和用的东西都是别人捐的，我被地震埋的时候脖子上就戴着这个项链。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们觉得很多人都来，我们觉得大家转一圈就走了，但是你后来还来，而且还陪着我们，我想把这个项链送给你。”她给我戴的时候说：“阿姨，这个紧吗？”我说不紧，她就给我系上了。

这个孩子已经考上大学了。我一直在想，当我们捐钱捐物的时候，我们捐出去的只是自己拥有的几分之一呢？但是这个孩子给我的是全部记忆，包括故乡、安全感、快乐青春全部的记忆都愿意给你。

地震意味着什么？一方面是我们捐出了爱心，另一方面是我们真正触摸到生命的本质，就是触摸到我们心中的感恩和敬畏，我们真的能帮别人多少吗？还是付出的过程我们也在建立自己的信念？

从“心”出发 五字立“仁”

《论语》里面说得最多的字就是仁字，但是仁爱是什么东西呢？

仁爱不仅是一种精神价值取向，更是一个行动准则。什么是仁爱？孔子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每一个人在世界上都想安身立命，你想立起来别人也想立起来，用立自己的心搭把手帮别人一块立起来。一旦立住了接着就想发达，用发达自己的心再搭把手帮别人也发达了。

所以，仁爱很难吗？无非就是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说中国的文化就是一种从心灵出发的文化。换位思考，将心比心的时候你自然会宽容。

中国的文化是一种从心灵出发的文化。中国人常讲忠恕之道，什么是“忠恕”呢？朱熹的解释是“中心为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世界上真正的忠诚不是忠守外在的制度，而是忠守于内心的良知。一个人忠诚于心，好好做事这就是最大的忠诚。

朱熹解释第二字“恕”，他说“如心为恕”。人怎么宽容？你换位思考他人心如我心，将心比心的时候你自然会宽容。朱子又说了两句话，“近己为忠，推己为恕”。一个人好好地尽自己的心，做到了心无愧疚，不用管结果，很多事情不一定都成，但是你尽心了你就已经做到了忠诚。

孔子讲的仁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作一个可操作行为的剖解，孔子说可以从五个方面做到“仁”：恭、宽、信、敏、慧，就是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恭则不侮  用今天的话讲你对别人如果都可以做到毕恭毕敬，对整个世界有一种尊重的话，那你的生命就不至于轻易遭到羞辱，你才可以保有自己的尊严。我们都曾经剑拔弩张，我们都曾经觉得我自己太重要了，所以我需要拥有更多，需要这个世界为我让路和调整。但是真正是这样就会拥有很多吗？有的时候往下走，看看自然的规则很有意思。

2008年9月，我去呼伦贝尔大草原，我们的大吉普在草原奔驰，有时候要慢下来和停下，只有一个理由，就是牛群和羊群挡在你前面了。一些老牛站在车前面不走了，这个时候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停下来。这片草原它是主人，你是一个闯入者，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事。你除了等它，你不能向它鸣笛，你也不能发脾气。

难道都市塞车的时候我们真的要把头伸出去，一个劲地鸣笛，别人就那么应该为我们让路吗？有的时候人为什么失去尊严？就是我们有攻击性才会自取其辱。

宽则得众  谁对他人、对世界宽容，谁就能得到了众人的爱戴。如何得众呢？用宽。大家说宽容是一种美德，宽容其实就是先宽而后乃容。一个人的人格宽阔，那么你可以得到的世界拥戴自然是同比增长。我自己喜欢一句格言，“人生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是可以决定生命的宽度。”我们给自己一种什么样的可能性，我们真的宽吗？谁宽谁得众，宽就是你内心对于世界态度的放大。

信则人任  谁守信用，他人就给他职业晋升的台阶。今天是一个公民社会，守信是重要的社会品格。美国的次贷危机发生以后，大家看到了格林斯潘做出的一些解释。他特别讲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我提出这个次贷理论的前提是银行的道德底线，就是银行一定要守信，这些信誉才会发生作用。但后来出现了银行的买空卖空，在空头概念上炒作，最后引发了今天的金融风暴。什么叫“信则人任”？孔子没有说你用信誉怎么样富国强民，他就是教给每个人你守信用别人就任用你，你守信用社会给你的机遇就多，这是从自己当下的利益出发需要遵守的道德信条。

敏则有功  就是用我们的大智慧提升我们的效率。敏是什么？敏实际上可以让我们在很多面临风险，甚至面临挫折的时候改变这个格局，敏给我们一种思维方式。这个世界需要大利益的权衡，需要大敏锐和大智慧。一个人社会地位越高，拥有责任越重要越要有越大的眼界，不要局限于小教条。

惠则足以使人  一个有恩惠之心的人可以调动使用所有人的积极性。中国古代有忠臣死士之说，为什么？恩惠之心让你的下属和朋友看到这个人不可替代的空间，这个比给人家钱财更重要，只有真正的惠才可以足以使人。

今天的企业家从中国的古老文化中得到什么？以我们今天的标准来看恭和宽是做人的修养，信和敏是做事的方法，惠是做官的态度。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文化不一定给我们一个标准答案，但是它给我们一个对比的坐标。我想文化真正的意义不是让我们复古，而是我们生活在多元的当下，文化真正的力量不是一种头脑风暴，而是转化成行为。21世纪是一个学习型的社会，关于好的学习有一个标准，好的学习导致行为的改变。

我们都处于行为之中，今天我们所探讨的责任，可以从文化当中汲取营养，但是让我们在当下做吧，而且是从一生的小事去做。哲学上有这样一个命题，说每一个人的人格养成其实都有三个阶段的。我们每个人做大事是做，做小事是做，做好事是做，做坏事是做，你的行为穿越当中，你的价值理念，你的心灵会在变。往哪边变？如果你有慈悲宽容心，为这个社会添善尽心。变来变去还有第三段，就是你终于成为你所期待的那个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价值完形当中完成了自己的蜕变。

传承文化 从责任出发

在当下，我们在地震、乳业危机之后，重提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我想它是隽永的。因为它并不仅仅是在苦难突然来临的时候情感冲动的捐赠，它是一种信念的持续，它并不仅仅表现为钱财，更多地表现为一种行为方式。

社会就是一锅滚开的沸水，任何人投入进去不受煎熬和改变是不可能的。我们做一个实验，三锅沸水摆在眼前，第一锅投下去一个生鸡蛋，第二锅投下去一根胡萝卜，第三锅投下去一把干茶叶。

生鸡蛋一开始是流动的，鲜亮的，很漂亮，最后我们剥开煮鸡蛋，里面像石头一样硬。我们见过一些人说这个社会就是残酷的，人性就是阴暗的，生活就是充满艰辛的，其实这个心已经硬邦邦了，这是受生活煎熬的一种情况。

第二就是胡萝卜，煎熬到最后就是变成一摊胡萝卜泥，这是被生活煮软了。你问他个人心灵的追求和愿望是什么，早就找不到了，这是被生活煮软的人。

第三种就是一把干茶叶投到沸水中，你看随着煎熬，叶片变丰美，煎熬的过程把这无意义的清水变成了茶，这就是我们希望的生命形态。

我们不能改变世界的规则，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身，这也是责任，这不仅是社会责任，还是一个人的生命责任。如果说社会责任使员工有所保障，我们对社会大众负责，心灵责任还要对周围的朋友复杂，让周围的人觉得因为这个人在可以把枯燥的生活变成茶。这就是文化的意味。

除了儒家以外我特别希望精英阶层多读些道家的东西。庄子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一个人的心可以磅礴万物，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合一。世间万物都是车马，都是可以搭乘的，你最后达到的一个目标就是心游万仞。我们尽这个责任是让我们的心灵达到永恒的飞扬。大家觉得大鹏鸟大，其实想想翻开《逍遥游》第一句是什么？大家容易忽略的是大鹏的前一个阶段。这条鱼等待机会，海上风力起来后它可以化而为鸟。

社会就是一潭深水，我们都是小鱼，把自己养大，等待那个机会，那个机遇是个人生命的成全，是一种企业责任的开启，是对社会的承担。但是此前我们的生命先要养成鲲。其实这个世界上永远有麻雀笑话鲲鹏，但是不会有鲲鹏笑话麻雀。我们承担社会的责任要先承诺其生命的格局和尊严。

那么，如何平衡企业的社会责任感？一个企业需要发展才有能力帮助更多的人。但是发展是一柄双刃剑，也可能给本身带来一些伤害，然后才能收到很大的利润，再去延展自己的能力。中国儒家的理论、道家的理论都距离现在两千好几百年了。我冒昧地做一个当下的阐发，我们这个社会大家生活在两条线之间，最低是以法律为核心的制度保障，最高一条就是以伦理为核心的道德体系。以德报怨，我的理解就是很多事情我们找法律和制度迅速解决，不能都依赖道德。比如现在食品安全的问题，黑煤窑的问题，农民工的问题，这些我们不能靠道德说服，我们只有用福利来保障，用法律来保护公民空间。

我们用道德体系完善道德空间可以对话和提升的部分，但是不要给道德过多的负载。发挥制度的底线，保障我们的安全与公平，然后才是道德的上限。传统不是灵丹妙药，它不可能解决我们的一切问题，它就是一点元素而已。我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信任制度的完善，我信任现代的公民保障体系，我们在这个体系之下再提升自己内心的那种信念，我们内心对于文化的认同。两者结合起来，我觉得我们会找到一个有效率的方式。

我们今天面临着很多的仓皇的境地，但是面临仓皇我们还是有理由相信，从心灵出发，从责任出发，用一生去努力，永不放弃。有一个简单的小故事说得好，一位小伙子看到他的老酋长料事如神，说一切的事情从不说错，他就不服气，较劲和老人打赌。他抓住一只小鸟，他问老酋长他手里的小鸟是生还是死？他想，你要说是活的我可以掐死，你要是说死我手心一张就让它飞。面对这个挑衅的问题，老人只给了他一个答案—生命就在你的手中。

本文是著名文化学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于丹副教授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演讲的精简版。

11月8日，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校庆14周年到来的时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朱晓明院长特别邀请于丹女士做客“中欧人文艺术大讲坛”，与中欧校友（“中欧校友爱心联盟”与“九合基金会代表”）及学院领导和教授对话，共论企业社会责任。300多名校友参加了此次论坛，数千名校友通过G-net与现场进行互动，会场气氛十分热烈。

在当天的现场募捐和拍卖活动中，筹集善款上百万元，为四川灾区再出一份力。据不完全统计，有中欧校友在单位中担任副总经理、总经理职位捐助灾区的254家企业共计募捐了25亿元。中欧校友还规划爱心行动，有计划地发动校友进行持续性的灾后重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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